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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痛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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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棄疾在東瀛留學時就知道東瀛人並不全都是萬惡不赦,但萬惡不赦的東瀛人確實存在,對於這部分人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對方的意圖。

在仔細檢查過後,吳棄疾跟鄭彤說起自己的判斷:“這批東西不是不好,相反,它確實很不錯,可惜國內現有的生產系統是跟不上它的要求的——不是精度的問題,操作小心一點精度確實是可以達到的,問題在於它不僅要求精度,還特意設置了別的限制。以現有的生產系統去生產這批醫療器械,成品看上去與樣品無異,可真正應用到臨床時卻會意外頻出。測試時畢竟不比真正使用時細致,如果在測試時沒有發現這一點,造成的後果是難以預料的;如果在測試時發現了這一點,你的產品也就沒法上市了。”

無論是哪種結果,對乘風機械廠都是個重大打擊,對鄭彤而言更是一場巨大的危機:廠內本來就有反對她的聲音,出了這種事她的位置絕對岌岌可危。

鄭彤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人,聽到吳棄疾的話後很鎮定。

本來她邀請吳棄疾過來只是因為白老對他的大力推薦,對於吳棄疾這個人她不太了解,沒想到吳棄疾真的瞧出了問題來!

鄭彤深知遇事更要冷靜,所以她確認般問道:“吳先生確定?”

吳棄疾一聽就知道她不打算輕易相信自己,除非他能拿出更好的證據。

他本來就想借機會和關家打好關系,碰上了這種事自然不會放過。

吳棄疾自信地說道:“如果你能夠提供廠子裏生產的樣品,我可以讓你看看操作起來會發生什麽事。”

這批醫療器械打算在冬季上市,所以年初就已經開始嘗試生產,鄭彤想了想,將吳棄疾領到另一個車間。

吳棄疾一看到乘風自己生產的樣品就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,他走過去啟動儀器,一切都運轉得很正常,可是在他接連進行七個連續操作時儀器突然跑不起來了,喀拉喀拉地發出刺耳的聲響。

鄭馳樂“啊”地一聲,忍不住上前查看聲源處,一看就心驚不已:這個地方竟然出現了小規模易位!

如果這種狀況出現在臨床工作上,治療過程被打斷不說,很有可能還會鬧出人命!

吳棄疾對鄭馳樂敏銳的反應很意外,見鄭馳樂目光恍然如悟,似乎把事情都看明白,不由更加喜歡這心思敏捷的娃兒。

吳棄疾笑著問鄭馳樂:“小鬼,你瞧出了什麽?”

鄭馳樂冷冷地說:“用心險惡!”

對方拍了人來指導生產,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問題,可他們並沒有提醒鄭彤。一般產品過檢時也不會像吳棄疾這樣進行高強度的連續操作,這個問題很有可能會在誰都沒察覺的狀況下帶到臨床上,到時一出事就是大事!

吳棄疾對鄭馳樂是越看越喜歡,平時就透著股機靈勁,遇上事兒瞧起來又冷靜得很。

要不是地方不對,他肯定得把這小子拐成自己的徒弟!

鄭彤的臉色已經變得凝重起來,吳棄疾沒有繼續說什麽,可連鄭馳樂都能看出“用心險惡”四個字,她怎麽會看不出?

鄭彤當機立斷地說:“吳先生你辛苦了,還要辛苦你多留一下,我馬上就請專家組過來一趟。如果真的有問題,我會趁著今天下午的‘生產指導’跟東瀛那邊的人談判,這問題要是不能解決,虧本我也會把這批產品全砸了。”

吳棄疾對鄭彤刮目相看。

有這樣的魄力,難怪這麽年輕就被委任為機械廠的廠長!

當天下午乘風機械廠熱鬧非凡。

鄭馳樂和關靖澤都被歸為“小孩子”行列,被鄭彤安排在辦公室呆著。

兩個人都不是真正的小鬼頭,當然不會跑過去鬧騰。天氣熱得要命,也沒個人來招呼他們,關靖澤早有先見之明,揭開自個兒帶過來的水壺說:“要喝水嗎?”

鄭馳樂這才註意到他居然拎著個軍用水壺,頓時想要從關靖澤口裏套出點話來:“好像你家很多東西都是軍用的啊。”像關靖澤的床鋪。

關靖澤說:“我二叔在軍隊裏面,他習慣用舊的那套,就把新的給了我。”他一臉正經,“節儉是關家家訓。”

鄭馳樂點點頭。

這年頭商品經濟慢慢興盛起來,但凡有點錢的家庭哪個不講究享受?可關靖澤家就完全沒有沾染那種奢華之氣,質樸得叫人驚訝。

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沒法將關靖澤跟這種環境聯系起來,可這會兒仔細一回想,關靖澤好像還真的沒追求過物質享受這方面的東西。

關家的教育方式果然非同一般啊!

跟著吳棄疾、鄭彤走了那麽久,鄭馳樂確實有點渴了,他接過關靖澤的水壺仰頭灌了起來。

關靖澤等他喝完,拿回去自己喝了幾口。

關靖澤表現得非常自然,鄭馳樂也不覺得有異,趴在窗邊邊觀察廠房那邊的動向邊對關靖澤說道:“不知道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。”

關靖澤瞥了他一眼,說道:“那個吳先生會把事情解決掉的。”

鄭馳樂想到吳棄疾後來那毀譽參半的名聲,不由有些納悶:“你這麽相信他?”

關靖澤說:“白老肯推薦他,說明他的醫術確實不錯,而且也不是獨來獨往的那種人;相反,他應該是那種很會經營自己的人,而且有自己的原則。聽白老說他是自己願意代替白老來幫芽芽調養的,這說明他有意和我們家交好,白老的調養方案確實很好,他不想拿芽芽的健康來博自己的前程,所以他想從別的方面表現一下自己。”

鄭馳樂聽著關靖澤有板有眼的分析,突然就有種身邊的人也換了芯子的感覺,可是想到關靖澤以前在淮昌一中時也是這少年老成的模樣,又覺得自己的懷疑有點可笑。

如果關靖澤也回來了,不可能會這麽平靜地跟自己相處!

鄭馳樂可不會因為關靖澤比自己“小”就輕視關靖澤,他正經地發問:“如果我姐不提出邀請的話,他也沒機會表現啊。”

關靖澤說:“他本來是想表現自己的‘相人’能力,可他不知道我爸最反感這個,找錯方向了。後來他也發現了這一點,於是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移到你身上——因為你姐在意你,由你入手是最能引起她關註的。”他結合自己對吳棄疾的了解,冷靜作結,“吳先生這種人最擅長的就是因勢利導,讓事情順著他的意來發展。”

這並不是關靖澤的偏見,後來吳棄疾之所以能平步青雲,跟他的圓滑處事、精於算計是分不開的。

仔細回想起來,吳棄疾和鄭馳樂的師父季春來之間似乎有矛盾,也不知鄭馳樂有沒有受季春來影響?

關靖澤暗暗思索,鄭馳樂也在回憶著跟吳棄疾相關的東西。

吳棄疾後來揚名海內外,在醫學界有著極高的聲譽,自己也由醫入官,在華國首都占據了一席之地。他師父季春來似乎極不喜歡吳棄疾,連帶地他和師兄也沒怎麽和吳棄疾往來,只在一些醫學會議上見過吳棄疾的面。

唯一一次接觸似乎是吳棄疾走過來詢問:“季老還好吧?”

他師兄說:“師父很好。”

這種私底下的問候那麽多年來僅有一次,鄭馳樂都快把它忘得差不多了。

往深裏一想,吳棄疾怎麽會從有數千人到場的會場裏找到他們兩個不起眼的新人、特意繞過來說話的?而且吳棄疾的一些治療理念怎麽會微妙地跟季春來重合?

難道吳棄疾和他師父有什麽淵源?

鄭馳樂隱隱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,可是那抹靈光在他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逝,很快就消失了。

鄭馳樂覺得心裏有個小爪子在抓啊抓,立刻就打定主意:明天他一定得跟著吳棄疾去他的新診所,好好旁敲側擊一下!

話又說回來,關靖澤小小年紀就琢磨這個,不覺得累得慌嗎?

鄭馳樂覷了關靖澤一眼,說道:“我覺得你跟個小老頭兒似的。”

關靖澤被他一提醒,也意識到自己分析起事情來不太貼近自己的年齡,所以他決定不討論這個話題了。他說道:“剛剛來的時候我看到對面有間圖書館,要不要一起去看看?”

鄭馳樂被他這麽一提也想起來了,在乘風機械廠對面確實有這麽一間圖書館。

鄭馳樂說:“走,去看看。”

關靖澤給鄭彤留了個紙條,牽著鄭馳樂往外跑,在門衛熱心的指引下過了馬路,走進那間老舊的圖書館裏。

這片老城區也在拆遷範圍內,再過兩三年大概就要拆除了。關靖澤記得那時候鄭馳樂就愛往這邊跑,他也跟著來了幾次,只不過都沒跟鄭馳樂說上話。

走到二樓的閱覽區,關靖澤微微一頓,瞧著窗外的景致。

鄭馳樂常坐的位置似乎正對著乘風機械廠的大門啊!

關靖澤目光微動,指了個相反的方向對鄭馳樂說道:“我想起有幾本書想要看,去那邊找找。”

鄭馳樂點點頭,沒察覺關靖澤的算計,在原地站了站就挪向那個熟悉的位置。他以前常常以看書為由跑來這邊,為的就是時不時地擡起頭看看能不能看到鄭彤出入。

回想起來那時候還真有些矯情,心裏要是在乎的話就沖上去抱著哭鬧啊!哭到對方心軟,什麽事不好說?心裏要是真不在乎就別時時刻刻惦記著!

很沒意思。

可是想到那個經常跑上好幾站路傻傻地坐在這裏、傻傻地想要遠遠看自己母親一眼的年幼的自己,鄭馳樂發覺時間似乎真的很無情。

當他已經能理智地選擇最好的方式對待鄭彤、當他已經能理智地喊鄭彤一聲“姐”,那個什麽都不想要、只想堂堂正正喊鄭彤一聲“母親”的自己似乎已經被殺死了,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失去了那份念想的“成熟”的自己。

鄭馳樂突然就控制不住地伏在桌子上痛哭起來。

似乎要把這麽多年沒再流過的淚統統流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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